終極的溝通—-悔改(十)(道歉認錯,難?不難!)(上)(沒有實話實說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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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下來另一個真實故事也是跟道歉認錯有關的,故事的主角除了我之外,還有我的同事,題目是「道歉認錯,難?不難!」:

102年1月19日星期六是個忙碌的日子,因為醫院評鑑到了,我必須報名參加為期兩天的心肺復甦術(ACLS)訓練,學科的上課從早上八點就開始,因此我沒有辦法完成星期六常規的查房,只好趁中午不到一個小時的用餐時間,回到7C病房,繼續查房、寫病歷。突然,住在單人病床的H女士的兒子帶著有點興奮的表情來找我,要跟我討論媽媽的病情。

H女士,今年70歲,在民國98年6月罹患乳癌,隨即接受手術。傷口復原後,外科醫師把她轉到我的service,我評估病情後投予了六次輔助性化學治療,然後她便回到外科的門診,接受賀爾蒙治療及定期的追蹤。100年12月,H女士出現骨盆腔疼痛的現象,另外體重也有明顯的減輕,經過X光檢查及全身骨骼掃瞄,確認是骨骼轉移,外科醫師將她轉介到放射腫瘤部門,隨即接受了骨盆腔骨頭的放射治療。醫師為她更換了第二線的抗賀爾蒙治療,不過她的病情持續惡化。外科醫師多次建議她回我的門診接受化學治療,不過她都拒絕。
101年12月,H女士出現呼吸困難的現象,檢查的結果發現她不僅有肺部轉移,還有多處肝臟轉移。102年1月7日,H女士因為發燒、咳嗽、呼吸困難,被家人送到急診室,隨即被收治到7C病房。住院後,我一方面花時間了解H女士的病情,因為我已經有兩年沒看過她了,另一方面則是按照醫學的常規,給予適當的抗生素及點滴注射。一、兩天後,H女士多次跟她的兒子抱怨左側髖骨疼痛,於是我一方面投予止痛藥物 Tramal 1/2amp ivd/q6h,另外也安排該部位的X光攝影,結果發現H女士整個骨盆腔的骨骼,包括兩側股骨的近端,全部都被癌細胞侵犯了,更嚴重的是,左側的股骨頸已經發生了病理性骨折,難怪她會多次抱怨左側髖骨疼痛。
隔天查房時,我詢問H女士,她仍表示該部位的疼痛,於是我將止痛藥改成Tramal 3/4amp ivd /q6h。又過了一天,我覺得H女士的疼痛控制還過得去,但是H女士的兒子提出異議,他認為病人給了Tramal 3/4amp之後,精神狀態變差,變得不想吃東西。雖然我跟他解釋嗎啡類的藥物在剛開始使用時,會出現鎮靜、嗜睡的現象,通常經過幾天,這些副作用都會減輕或消失,但是他無法接受,堅持一定要減量,於是我只好將Tramal改回來1/2amp,另外我則是加上了必要時可以追加注射止痛藥的醫囑,以防萬一。
隔天再查房時,護理師表示前一天H女士曾經因為疼痛追加了兩次Tramal,於是我打算把劑量再調回3/4,不過H女士的兒子仍然反對,我的想法只好作罷。接下來H女士出現排尿困難的現象,護理師執行過導尿後,她就可以自行解尿了,不料H女士的兒子跟我提議要幫媽媽裝導尿管,我覺得沒必要,但是他卻認為媽媽每次要小便,都要搬上搬下,造成他左腳的疼痛,如果裝上導尿管,就可以免除那些不適。我實在講不過他,再加上病人也同意,於是我請護理師幫她裝上了導尿管。
在住院過程的前幾天,我曾經建議H女士接受緩和性的化學治療,畢竟她只做過第一線的藥物治療,不過她明確地拒絕。幾天後,當我更加熟悉她的病況後,才確實知道她應該是走到末期了,於是我找了一個機會,把H女士的兒子引導到護理站,用電腦上的影像系統向他說明媽媽的末期病情。他表示原先想要帶她到大陸接受某種生物療法,不過現在看樣子應該是不適合了,我同意他的論點。他表明希望可以減少媽媽的痛苦,我答應會儘量照顧。我心裡的OS是,H女士的兒子應該對媽媽癌末的病情,可以接受了吧。

接下來的場景就來到1月19日星期六的中午,我在護理站忙著處理病人的事,一方面還要書寫當天每一床病人的病程記錄,眼看著只剩不到十分鐘就必須去上下午的課程,沒料到H女士的兒子竟繞進護理站,拿了一把椅子坐下來,以略帶興奮的語氣跟我說:「韋醫師,我媽媽的止痛藥可不可以撤掉?」
我心想,你又來了,又想要藉著調降止痛藥來希望媽媽的病情是逐漸在進步當中,於是我語帶不悅地回答說:「今天早上七點多,我已經看過你媽媽了,她仍表示左骨盆跟右肩膀都會痛,當時你太太在場而你還在睡覺,我的判斷是不增加止痛藥的劑量,結果你現在來要求我撤退止痛藥?」
讓他碰了一個釘子後,我心想:「我急著要離開護理站去上課了,你該不會還有什麼問題吧?」結果他接著問:「那可不可以把媽媽的尿管移除呢?」我一聽,就火大了,心裡想:「當初說要放尿管的是你,現在你又要移除,這是什麼道理?更何況媽媽的骨頭轉移在沒有接受抗癌治療的情形下,只會惡化不會進步,一旦移除尿管,她上廁所又要搬上搬下,豈不是會加重疼痛嗎?」
於是我用非常不悅的語氣回答他說:「現在是放假日,移除了尿管後,如果媽媽尿不出來,還要再插一次,更何況還可能造成疼痛的加劇。這些有風險的事,最好不要在假日執行,因為病房只有值班的醫師,最好是等到星期一再來處理。」我沒等他想清楚,就急急忙忙去上課了,結果還遲到了五分鐘,差一點就沒位置坐。
隔天是星期日,也是ACLS課程的第二天,上午有上課,下午要考筆試,還有現場的實地口試。我為了要研讀教材和模擬考題,早上四點半就起床了。上午的課程結束後,我拿了一個便當回到7C的智慧屋,匆匆吃完後,便坐在護理站的電腦前,要查閱一些病患的資料,沒料到護理師C君來到我旁邊,跟我說:「昨天下午,H女士的兒子跟我抱怨了許久,說韋醫師態度很差、很不耐煩、都沒有跟家屬說明病情……,還說他曾經帶媽媽到台北的X信醫院,那裡的醫師很親切,不像這裡……,雖然新竹醫院比不上台北的X信醫院,但也應該……。」
我幾乎是還沒聽完她的陳述就發火了,我心想:「下午要參加令人非常緊張的ACLS實地口試,結果你現在來跟我講這些令人生氣的事?」於是我很生氣地跟Ms陳說:「昨天我要上一整天的課,還要看顧病房內將近二十位的病人,壓力已經夠大了,還要被家屬抱怨,你身為一位護理師,難道不會替我圓個場、擋一擋嗎?還要在這個時刻跟我提這些事……。」
C君忙著解釋說:「我有跟他說明呀,可是他還是很生氣……,還有一件事,他還跟我說,媽媽的腿上皮膚有一處看起來怪怪的,能不能會診皮膚科來看?」
我聽了更生氣,立刻說:「現在是星期天,你卻想要為了一處皮膚病灶做緊急會診,你頭腦有沒有清楚呀?為什麼不能等到星期一再說呢?」護理師C君受到了我的指責,難過地掉了眼淚。

時間很快就過了,我急急忙忙地去參加令人緊張的筆試還有實地口試。經過了一個多小時的奮戰,總算都通過了,我看時間還早,於是回到護理站。當壓力解除之後,我的理智再度恢復清醒,回想連續兩天中午的衝突,原因很簡單,那就是在面臨壓力時,我沒有選擇實話實說,好讓病患的家屬得知我的狀況,可以另外約時間討論病情。
我也沒有選擇實話實說,好讓我的護理師得知我的狀況,可以另外約時間討論有關病患的事情。如果把兩天的場景拿來做比較,其實我對護理師C君的生氣程度,遠高於對家屬的程度,原因也很簡單,因為我認為C君是自己人,理當能明白、體貼我的心情。這類的情形在病房其實天天都看的見,癌末的病患在面對死亡的壓力時,只敢對自己的配偶兇巴巴,對子女還有醫護人員都很客氣。
經過了檢討,接下來當然是要處理衝突,我沒有讓自己陷溺在自責的想法中,我選擇最簡單、直接的方法,當然就是認錯道歉,於是我走到H女士的病房內,打算要向她的兒子說抱歉,沒想到她兒子躺在陪客椅上呼呼大睡,當時的照顧者是媳婦,於是我跟媳婦說明了昨天衝突的過程,覺得很抱歉,並請她轉達我的歉意。離開時,我心想:「今天沒能當面道歉,隔天再說吧。」
星期一早上查房時,我原本想要跟H女士的兒子當面道歉,沒想到他還是在呼呼大睡,大概是照顧病人太累了,我也沒有叫醒他。星期二早上查房時,我看到H女士的兒子在bed-side,於是我誠懇地跟他說:「很抱歉,星期六中午,我的態度很差、很不耐煩,那是不對的,我向你鄭重道歉。」他聽了,表示接受,還跟我握了一下手,接著我們就討論起H女士的病情……。

(未完待續……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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